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養育華夏兒女

卷三十一·書

作者:柳宗元 全集:柳宗元集 來源:網絡 [挑錯/完善]

  ○與韓愈史官書(《韓文公集》中,不見與公論史書,惟有《答劉秀才書》,其言為史者不有人禍,必有天刑。公此書皆與韓公辨,以為不然。觀韓與劉秀才書,則公所以答之之意昭然矣。韓元和八年六月為史館修撰,此書云正月,其作于九年之春歟?退之《答劉秀才論史書》,見《韓文》外集第二卷。
正月二十一日,(元和九年。)某頓首十八丈退之侍者前:獲書言史事,云具《與劉秀才》書,及今乃見書藁,私心甚水喜,與退之往年言史事大謬。
若書中言,退之不宜一日在館下,安有探宰相意,以為茍以史榮一韓退之耶?若果爾,退之豈宜虛受宰相榮己,而冒居館下,近密地,食奉養,役使掌固,(《漢書》作“故”,令史之屬。應劭云:掌故事?!肮獭弊忠槐咀鳌肮省?。)利紙筆為私書,取以供子弟費?古之志于道者,(“于”下,一有“有”字。)不若是。(“不”下,一有“宜”字。)
且退之以為紀錄者有刑禍,避不肯就,尤非也。史以名為褒貶,猶且恐懼不敢為;設使退之為御史中丞大夫,其褒貶成敗人愈益顯,其宜恐懼尤大也,則又揚揚入壽府,美食安坐,行呼唱于朝廷而已耶?在御史猶爾,設使退之為宰相,生殺出入升黜天下士,其敵益眾,則又將揚揚入政事堂,美食安坐,行呼唱于內庭外衢而已耶?何以異不為史而榮其號、利其錄也?(一無者字。)
又言“不有人禍,則有天利”。(則,一作必。)若以罪夫前古之為史者,然亦甚惑。凡居其位,思直共道。道茍直,雖死不可回也;如回之,莫若亟去其位。孔子之困于魯、衛、東、宋、蔡、齊、楚者,其時暗,(一無“暗”字。)諸侯不能行也。(一作“其時諸侯不能以也?!币?,一作用。)其不遇而死,不以作《春秋》故也。當其時,雖不作《春秋》,孔子猶不遇而死也。若周公、史佚,(史佚,謂周太史也。)雖紀言書事,猶遇且顯也。又不得以《春秋》為孔子累。范曄悖亂,雖不為史,其宗族亦赤。(赤,一作誅。曄刪眾家《后漢書》為一家之作。宋文帝元嘉二十二年,謀反,族誅。)司馬遷獨天子喜怒,(司馬遷盛言李陵。武帝以遷欲沮貳師,下之蠶室。)班固不檢下,(漢和帝永元初,洛陽令種競以事捕固,固死獄中。)崔浩沽其直以半暴虜,(崔浩事魏太武帝,太平真君十一年,以罪族誅。)皆非中道。左丘明以疾盲,出于不幸。子夏不為史亦盲,(《禮記》:子夏哭其子而喪其明。)不可以是為戒。其馀皆不出此。是退之宜守中道,不忘其直,無以他事自恐。退之之恐,唯在不直、不得中道,刑禍非所恐也。
凡言二豐年文武士殉有誠如此者。今退之曰:我一人也,何能明?則同職者又所云若是,后來繼今者又所云若是,人人皆曰我一人,則卒誰能紀傳之耶?如退之但以所聞知孜孜不敢怠,同職者、后來繼今者,亦各以所聞知孜孜不敢怠,則庶幾不墜,使卒有明也。不然,徒信人口語,每每異辭,日以滋久,則所云“磊磊軒天地”者。(磊,魯猥切。)決必沈沒,且乎雜無可考,非有志者所忍恣也。果有志,豈當待人督責迫蹙然后為官守耶?
又凡鬼神事,眇?;幕鬅o可準,明者所不道,退之之智而猶懼于此?今學如退之,辭如退之,好議論如退之,慷慨自謂正直行行焉如退之,(○行,胡浪切?!?a href='http://www.robinhoodcdfi.com/guoxue/lunyu/' target='_blank'>論語》:行行如也。注:剛強之貌。)猶所云若是,則唐之史述其卒無可托乎?明天子賢宰相得史才如此,而又不果,甚可痛哉!退之宜更思,可為速為,果卒以為恐懼不敢,則一日可引去,又何以云“行且謀”也?今人當為而不為,又誘(誘,一作諉。)館中他人及后生者,此大惑已。不勉己而欲勉人,難矣哉!
○與史官韓愈致段秀實太悻逸事書(公自狀公段秀實逸事甚悉,又有上逸事于史包袱太,此又與韓昌黎書,使書之勿墜。時元和九年也?!缎率贰ざ翁尽穫?,皆取公所為狀具載之?!顿潯酚州d公所上史館狀中語,曰:“宗元不妄許人,諒其然耶?!逼湟嬗诿麕煻嘁?。)
退之館下:前者書進退之力史事,(即謂前書。)奉答誠中吾病,若疑不得實未即籍者,(籍,謂記錄?!罢摺弊?,一作“有諸”。)諸皆是也。(皆,一作誠。)退之平生不以不信見遇。竊自冠好注游邊上,問故老卒吏,得段太尉事最詳。今所趨走州刺史崔公,(元和九年,御史中丞崔能來蒞永州。)時賜言事,又具得太尉實跡,參校備具。太尉大節,古固無有。然人以為偶一奮,遂名無窮,今大不然。太尉自有難在軍中,其處心未嘗虧側,其蒞事無一不可紀,會在下名未達,以故不聞,非直以一時取笏為諒也。(《論語》:匹夫匹婦之為諒也。諒,信也。)
太史遷死,(一無“太”字。)退之復以史道在職,宜不茍過日時。昔與退之期為史,志甚壯,今孤囚廢錮,連遭瘴癘羸頓,朝夕就死,無能為也。第不能竟其業。若太尉者,宜使勿墜。太史遷言荊軻徵夏無且,(《史記·荊軻贊》曰:始公孫季功、董生與夏無且游,具知其事,為余道之如是。且,即余切。)言大將軍徵蘇建,(《衛將軍列傳》:蘇建語余曰:“吾嘗責大將軍至尊重,而天下之賢大夫無稱焉?!保┭粤艉钺?a href='http://www.robinhoodcdfi.com/gushici/71236.html' target='_blank'>畫容貌。(《張良贊》:至見其圖,狀貌如婦人好女。)今孤囚賤辱,雖不及無且、建等,然比畫工傳容貌尚差勝?!洞呵飩鳌匪^傳信傳者,(《梁傳》:莊七年,著以傳著,疑以傳疑。)雖孔子亦猶是也。竊自以為信且著。其逸事有狀。
○與劉禹錫周易九六書(一本“論九六書”在后?!秳舻眉酚小杜c董生言易》、《辨易九六論》二篇,有曰:“乾之爻皆九,而刊六,何也?世之儒曰:“吾聞諸孔穎達云,陽尊得兼乎陰,陰不得兼乎陽也?!彼?,與董生言及《易》,生曰:“吾聞諸畢中和云:“舉老而稱也?!币蚺e揲蓍變之所遇多少,以明老陰老陽之數,以明二篇之策。復取《左氏》、《國語》昔人之筮以為證。且曰:余與董生九六之義,信與理會為不誣矣。又于《左氏》二書參焉。若合形影。而世人往往攘臂于其間,曰:“生之名孰與穎達著邪!而才孰與元凱賢邪?歷載曠日,未嘗有聞人用是說者。雖余憤然用口舌爭,特貌從者十一二焉。余獨悲而志之,以俟夫后覺。此夢得所言《易》大概也。)
見與董生論《周易》九六義,取老而變,以為畢中和承一行僧得此說,(董生言本畢中和,中和本其師,師之學本一行。)異孔穎達《疏》,而以為新奇。彼畢子、董子何膚末于學而遽云云也?都不知一行僧承韓氏、孔氏說,而果以為新奇,不亦可笑矣哉!
韓氏(謂韓康伯。)注“《乾》之策二百一十有六”曰“《乾》一爻三十有六策”,則是取其遇揲四分而九也?!啊独ぁ分咭话偎氖兴摹?,曰“《坤》一爻二十四策”,則是取其遇揲四分而六也,孔穎達等作《正義》,論云:九六有二義。其一者曰:“陽得兼陰,陰不得兼陽?!逼涠咴唬骸袄详枖稻?,老陰數六?!倍呓宰冇?,《周易》以變者占?!编嵭ⅰ兑住?,亦稱以變者占,故云九六也。所以老陽九、老陰六者,九遇揲得老陽,六遇揲得老陰。此具在《正義·乾篇》中,周簡子之說亦若此,而又詳備。何畢子董子之不視其書,而妄以口承之也?君子之學,將有以異也,必先究究其書,究窮而不得焉,乃可以立而正也。今二子尚未能讀韓氏《注》、孔氏《正義》,是見其道聽途說者,又何能知所謂《易》者哉?足下取二家言觀之,則見畢子、董子膚末于學而遽云云也。
足下所為書,非元凱兼三《易》者則諾。若曰孰與穎達著,則此說乃穎達說也,非一行僧、畢子、董子能有異者也。(異下一有“說”字。)無乃即其謬而承之者歟?觀足下出入筮數,考?!蹲笫稀?,今之世罕有如足下求《易》之悉者也。然務先窮昔人書,有不可者而后革之,則大善。謹之勿遽。宗元白。
○答劉禹錫天論書(一本,《答劉禹錫天論》在前?!鸸珖L作《天說》,禹錫以為未盡,作《天論》以辨之。公反覆以書問辨。觀禹錫《天論》,參以書意,則其義自昭然。馀詳解在禹錫《天論及公天說》下。見十六卷。)
宗元白:發書得《天論》三篇,以仆所為《天說》為未究,欲畢其言。始得之,大喜,謂有以開吾志慮。(開下,一有“明”字。)及詳讀五六日,求其所以異吾說,卒不可得。其歸要曰:非天預夫乎人也。凡子之論,乃吾《天說》傳疏耳,無異道焉。諄諄佐吾言,而曰有以異,不識何以為異也。
子之所以為異者,豈不以贊天之能生植也歟?夫天之能生植久矣,不待贊而顯。且子以天之生植也,為天耶?為人耶?抑自生而植乎?若以為為人,則吾愈不識也。若果以為自生而植,則彼自生而植耳,何以異天果之自為果。(魯果切。有核曰果,無核曰。)癰痔之自為癰痔,草木之自為草木耶?是非為謀明矣,猶天之不謀乎人也。(乎,一作于。)彼不我謀,而何為務勝之耶?子所謂交勝者,若天恒為惡,(“若”下,一有“知”字。)人恒為害,人勝天則善者行。是又過德乎人,過罪乎大也。又曰:天之能者生植也,人之能者法制也。(夢得《論》云:天之道在生植,其用在強弱;人之道在法制,其用在是非。)是判天與人為四而言之者也。余則曰:生植與災荒,皆天也;法制與悖亂,皆人也,二之而已。其事各行不相預,而兇豐理亂出焉,究之矣。凡子之辭,枝葉甚美,而根不直取以遂焉。
又子之喻乎旅者,(“又”下,一有“曰”字。)皆人也,而一曰天勝焉,一曰人勝焉,何哉?蒼蒼之先者,力勝也;(蒼蒼,一作莽蒼。)邑郛之先者,智勝也。虞、芮,力窮也,匡、宋,籍窮也。是非(一有“之”字。)存亡,皆未見其可以喻乎天者。若子之說,要以亂為天理、理為人理耶?謬矣。若操舟之言人與天者,愚民恒說耳。幽、厲之云為上帝者,無所歸怨之辭爾,(一有皆字。)不足喻乎道。子其熟之,無羨言侈論,(○羨,涎面切。馀也。)以益其枝葉,姑務本之為得,不亦裕乎?獨所謂無形為無常形者甚善。宗元白。
○答無饒州論春秋書
辱復書,教以《報張生書》及《答衢州書》言《春秋》,此誠世所希聞,兄之學為不負孔氏矣。
往年曾記裴封叔宅,(封叔名堇。)聞兄與裴太常言晉人及姜戎敗秦師于ゾ一義,(事見《左傳》僖三十三年。)常諷習之。又聞韓宣英及亡友呂和叔輩言他義,(胥山沈公謂當去“亡友”二字,遷在“呂和叔”上,今從之。蓋韓宣項,元和十年自饒州司馬召回,與公例出為汀州刺史也。宣英,名曄。呂和叔,名溫,元和六年八月卒,公有誄。)知《春秋》之道久隱,而近乃出焉。京中于韓安平處,(安平,名泰。)始得《微指》,和叔處始見《集注》,(陸質,一名淳,嘗著《春秋微指》二篇、《集注》二篇。)恒愿掃于陸先生之門。及先生為給事中,(貞元二十年二月,以質為給事中。)與宗元入尚書同日,居又與先生同巷,始得執弟子禮。未及講討,會先生病,時聞要論,嘗以易教誨見寵。不幸先生疾彌甚,(貞元二十年九月,質卒,門人私謚曰文通先生,公嘗有《墓表》。)宗元又出邵州,(九月,公出刺邵州。)乃大乖謬,不克卒業。復于以凌生處,(凌準,字宗一,元和三年卒。公有《志》。)盡得《宗指》、《辯疑》、《集注》等一通。(質又有《春秋辯疑》七篇。)伏而讀之,于“紀侯大去其國”,(事見《左傳》莊四年。)見圣人之道與堯、舜合,不唯文王、周公之志獨取其法耳;于“夫人姜氏會齊侯于禚”,(音灼,齊地名。事見《左傳》莊二年。)見圣人立孝經之大端,所以明其分也;于“楚人殺陳夏徵舒,丁亥,楚子入陳,納公孫寧、儀行父于陳”,(事見《左傳》宣十一年。)見圣人褒貶予奪,唯當之所在,所謂瑕瑜不掩也。(《禮記》:瑕不掩瑜,瑜不掩瑕?!痂?,音遐。瑜,音俞。)反覆甚喜。若吾生前距此數十年,則不得是學矣。今后之,不為不遇也。
兄書中所陳,皆孔氏大趣,無得逾焉。其言書荀自,貶立卓之意也。(《左傳》,僖公十年《經》書“里克弒其君卓及其大夫荀息”。先是晉獻公寵驪姬,殺太子申生,逐夷吾、重耳而立奚齊。前年獻公卒,里克弒奚齊。荀息又立卓子。至是里克又弒,而荀息死之。)頃嘗怪荀息奉君之邪心以立嬖子,不務正義,棄重耳于外而專其寵,孔子同于仇、牧孔父為之辭。(《左傳》桓公二年《經》書“宋督弒其君與夷及其大夫孔父”。莊公十二年《經》書“宋萬弒其君捷及其大夫仇牧”。與前書里克事書法皆同。)今兄言貶息,大善。息固當貶也,然則《春秋》與仇、孔辭不異,仇、孔亦有貶歟?宗元嘗著《非國語》六十馀篇,其一篇為息發也,今錄以往,可知愚之所謂者乎?《微指》中明“鄭人來渝平”,(事見《左傳》隱六年。)量力而退,告而后絕,固先同后異者也。今檢此前無與鄭同之文,后無與鄭異之據,獨疑此一義,理甚精而事有不合,兄亦當指教焉。(“指”下,一有“而”字。)往年又聞和叔言兄論楚商臣一義,(事見《左傳》文元年。)雖啖、趙、陸氏,(啖氏,助也。趙氏,匡也?!疣?,音淡。)皆所未及,請具錄,當疏《微指》下,以傳末學。蕭、張前書,亦請見及。至之日,勒為一卷,以垂將來。
宗元始至是州,作《陸先生墓表》,今以奉獻,與定宣英讀之。(時曄為饒州刺史。)《春秋》之道如日月,不可贊也;若贊焉,必同于孔、跖優劣之說,故直舉其一二,不宣。宗元再拜。
○與呂道州溫論非國語書(溫,字和叔,一字化光。元和三年十月為道州刺史,六年八月卒,公嘗為之誄。此書作于六年前。)
四月三日,宗元白化光足下:近世之言理道者眾矣,率由大中而出者咸無焉。其言本儒術。則迂回茫洋而不知其;其或切于事,則苛峭刻,(○峭,七肖切。,下革切。)不能從容,卒泥乎大道。(○泥,乃計切。)甚者好怪而妄言,推天引神,以為靈奇,恍惚若化,而終不可逐。故道不明于天下,而學者之至少也。
吾自得友君子。而后知中庸門戶階室,漸染砥礪,幾乎道直。然而常欲立言垂文,則恐而不敢。今動作悖謬,以為﹃于世,身編夷人,名列囚籍。以道之窮也,而施乎事者無日,故乃挽引,強為小書,以志乎中之所得焉。
嘗讀《國語》,病其文勝而言ζ,好詭以反倫,其道舛逆。而學者以其文也,咸嗜悅焉,伏膺呻吟者,至比六經,則溺其文必信其實,是圣人之道翳也。余勇不自制,以當后世之訕怒,輒乃黜其不臧,救世之謬。(救,一作究。)凡為六十七篇,命之曰《非國語》。既就,累日怏怏然不喜,以道之難明而習俗之不可變也,如其知我者困誰歟?凡今之及道者,果可知也已。后之來者,則吾未之見,其可忽耶?故思欲盡其瑕,(盧對切。)以別白中正。(一無“別”字。)度成吾書者,非化光而誰?輒令往一通,(一作“今往一通”,一作“今輒往一通”。)惟少留視役慮,以卒相之也。
往時致用作《孟子評》,(李景儉,字致用。)有韋詞者(詞,亦字致用。)告余曰:吾以致用書示路子,路子曰:‘善則善矣,然昔人為書者,豈若是摭前人耶?’”韋子賢斯言也。余曰:致用之志以明道也,非以摭《孟子》,蓋求諸中而表乎世為爾?!苯裼酁槭菚?,(余,一作吾。)非左氏尤甚。若二子者,固世之好言者也,而猶出乎是,況不及是者滋眾,則余之望乎世也愈狹矣,卒如之何?茍不悖于圣道,而有以啟明者之慮,則用是罪余者,雖累百世滋不憾而恧焉?。ā痦?,慚也。女六切。)于化光何如哉?激乎中必厲乎外,想不思而得也。宗元白。
○答吳武陵論非國語書
濮陽吳君足下:仆之為文久矣,然心少之,不務也,以為是特博弈之雄耳。故在長安時,不以是取名譽,意欲施之事實,以輔時及物為道。自為罪人,舍恐懼則閑無事,故聊復為之。然而輔時及物之道,不可陳于今,則宜垂于后。言而不文則泥,(乃計切。)然則文者固不可少耶!
拘囚以來,無所發明,蒙覆幽獨,會足下至,(元和三年,武陵謫永州,與公文字往來為多。)然后有助多之道。一觀其文,心朗目舒,炯若深井之下,(○炯,古迥切。明也。)仰視白日之正中也。足下以超軼如此之才,(○軼,夷秩切。)每以師道命仆,仆滋不敢。每為一書,足下必大光耀以明之,固又非仆之所安處也。若《非國語》之說,仆病之久,嘗難言于世俗。今因其閑也而書之,恒恐后世之知言者用是詬病,(○詬,古候切。)狐疑猶豫,(○猶,去聲。)伏而不出累月方示足下。足下乃以為當,仆然后敢自是也。呂道州善言道,亦若吾子之言,意者斯文殆可取乎?夫為一書,務富文采,不顧事實,而益之以誣怪,張之以闊誕,以炳然誘后生,而終之以僻,是猶用文錦覆陷井也。不明而出之,則顛者眾矣。仆故為之標表,以告夫游乎中道者焉。
仆無聞而甚陋,又在黜辱,居泥涂若寅蛭然,(寅,與蚓同?!痱?,音質,水蟲也。)雖鳴其音聲,誰為聽之?(為,一作或。)獨賴世之知言者為準;(一無“獨”字。)其不知言而罪我者,(一無“其”字。)吾不有也。仆又安敢期如漢時列官以立學,故為天下笑耶?是足下之愛我厚,始言之也。前一通如來言以污篋牘,此在明圣人之道,微足下仆又何托焉?不悉。宗元頓首。
○與呂恭論墓中石書書(一本此書在《論九六書》前。)
宗元白:元生至,得弟書,甚善,(呂恭,字敬叔,一名宗禮。)諸所稱道具之。元生又持部中廬父墓者(恭為桂管防御副使。)所得石書,模其文示余,云若將聞于上,余故恐而疑焉。仆早好觀古書,家所蓄晉、魏時尺牘甚具;又二十年來,遍觀長安貴人好事者所蓄,殆無遺焉。以是善知書,雖未嘗見名氏,亦望而識其時也。又文章之形狀,古今特異。弟之精敏通達,夫豈不究于此!今視石文,署其年曰“永嘉”,(晉懷帝年號。)其書則今田野人所作也。雖支離其字,猶不能近古。為其“永”字等頗效王氏變法,皆永嘉所未有。辭尤鄙近,若今所謂律詩者,晉時蓋未嘗為此聲。大謬妄矣!又言植松鳥擢之怪,(擢,一作摧。)而掘其土得石,尤不經,難信?;蛘叩脽o奸為之乎?
且古之言“葬者,藏也”?!叭罉渲?,而君子以為議。(《禮記》:國子高曰:“葬者,藏也。藏也者,欲人之弗得見也。反壞樹之哉?!保r廬而居者,其足尚之哉?圣人有制度,有法令,過則為辟。(音辟。罪也。)故立大中者不尚異,教人者欲其誠,是故惡夫飾且偽也。過制而不除喪,宜廬于庭;而矯于墓者,大中之罪人也。況又出怪物,詭神道,以奸大法,(○奸,音干。)而因以為利乎?夫偽孝以奸利,誠仁者不忍レ過。(○レ,陟革切,又他歷切。)恐傷于教也。然使偽可為而利可冒,則教益壞。若然者,勿與知焉可也,伏而不出之可也。
以大夫之政良,(大夫,桂管觀察。)而吾子贊焉,(恭嘗以監察御史參江南西道軍事。時韋丹為觀察使。)固無闕遺矣。作東郛,改市ㄩ,去比竹茨草之室,而土、大木、(,音暨。)陶甄、梓匠之工備,孽火不得作;(韋丹觀察江南西道,教人為瓦屋,別置南北市營。退之志丹墓備書之。公之所云,亦此事也。)化墮窳之俗,(○窳,以主切。亦墮也。器空中病也。)絕偷浮之源,而條桑、浴種、(《詩》:蠶月條桑。注:條桑,披落之采其葉也?!抖Y記·祭義》:大昕之朝,奉種浴于川。)深耕、易耨之力用,寬徭、嗇貨、均賦之政起,其道美矣!于斯也,慮善善之過而莫之省,誠愨之道少損,故敢私言之。夫以淮、濟之清,有玷焉若秋毫,固不為??;然而萬一離婁子眇然睨之,不若無者之快也。想默已其事,無出所置書,幸甚。宗元白。
○與友人論為文書(一作《答友人求文章書》。)
古今號文章為難,足下知其所以難乎?非謂此興之不足,恢拓之不遠,鉆礪之不工,(○鉆,徂官切。)頗之不除也。得之為難,知之愈難耳。茍或得共高朗。(一作明。)探其深賾,雖有蕪敗,則為日月之蝕也,大圭之瑕也,曷足傷其明黜其寶哉?
且自孔氏以來,茲道大闡。家人勵,元刂精竭慮者,(○元刂,五官切。)幾千年矣。其間耗費簡札,役用心神者,其可數乎?登文章之,波及后代,越不過數十人耳。其馀誰不欲爭裂綺繡,互攀日月,高視于萬物之中,雄峙于百代之下乎?率皆縱臾而不克,(眾臾,獎歡也?!肚皾h·衡山王傳》:候星氣者,日夜縱臾王謀反事。注:縱臾,勉強也?!鹂v,子勇切。臾,音勇。)躑躅而不進,(○躑,直炙切。躅,除玉切。)力戚勢窮。(戚,子六切。迫也。與蹙同。)吞志而沒。故曰得之為難。
嗟乎!道之顯晦,幸不幸系焉;談之辯訥,升降系焉;鑒之頗正,好惡系焉;交之廣狹,屈伸系焉。則彼卓然自得以奮其間者,合乎否乎?是未可知也。而又榮古虐今者,(虐,一作陋。)比肩疊跡。大抵生則不遇,死而垂聲者眾焉。揚雄沒而《法言》大興,馬遷生而《史記》未振。彼之二才,(才,一作子。)且猶若是,況乎未甚聞者哉!固有文不傳于后祀,聲遂絕于天下者矣。故在之愈難。而為文之士,亦多漁獵前作,戕賊文史,抉其意,抽其華,置齒牙間,遇事起,金聲玉耀,誑聾瞽之人,徼一時之聲。(○徼,古堯切。)雖終淪棄,而其奪朱亂雅,(《論語》:惡紫之奪朱也,惡鄭聲之亂雅樂也。)為害已甚。是其所以難也。
間聞足下欲觀仆文章,退發囊笥,編其蕪穢,心悸氣動,交于胸中,未知孰勝,故久滯而不往也。今往仆所著賦頌碑碣文記議論書序之文,凡四十八篇,合為一通,想令治書蒼頭吟諷之也。擊轅拊缶,(《漢書·楊惲傳》:仰天拊缶而歌嗚嗚。)必有所擇,顧鑒視其如何耳,(一無“其”字。)還以一字示褒貶焉。
◎卷三十二·書
○答元饒州論政理書(考《新、舊史》,元姓不見其為饒州者?!缎率贰つ瓯怼酚性檎?,嘗為饒州刺史,而時不可考,元和間,惟有元稹,而傳不載其為饒州。公此書所與元饒州,未詳其人。劉禹錫集中亦有《答元饒州論政理書》,大率其意與公此書同,)
奉書,辱示以政理之說及劉夢得書,往復甚善。類非今之長人者之志。(長,辰兩切。)不唯充賦稅養祿秩足己而已,獨以富庶且教為大任。(《論語》:子適衛,冉有仆。子曰:“庶矣哉!”冉有曰:“既庶矣,又何加焉?”曰:“富之?!比接性唬骸凹雀灰?,又何加焉?”曰:“教之?!保┥跏⑸跏?!
孔子曰:“吾與回言終日,不違如愚?!比粍t蒙者固難曉,必勞申諭,乃得悅服。用是尚有一疑焉。兄所言免貧病者,(一無“病”字,一無“貧”字。)而不益富者稅,此誠當也。(“也”,一作“是”。)乘理政之后,固非若此不可;不幸乘弊政之后,其可爾邪?夫弊政之大,莫若賄賂行而征賦亂。茍然,則貧者無貲以求于吏。(貲,音髭。)所謂有貧之實,(“謂”下,一有“則”字。)而不得貧之名;富者操其贏以市于吏,(贏,音盈。)則無富之名而有富之實。貧者愈困餓死亡而莫之省,富者愈恣橫侈泰而無所忌。(橫,去聲。)兄若所遇如是,則將信其故乎?是不可懼撓人而終不問也,固必問其實。問其實,則貧者固免而富者固增賦矣,安得持一定之諭哉!若曰止免貧者而富者不問,則僥幸者眾,皆挾重利以邀,貧者猶若不免焉。若曰檢富者懼不得實,而不可增焉,則貧者亦不得實,不可免矣。若皆得實而故縱以為不均,何哉?孔子曰:“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貧而患不安?!苯窀徽叨愐嫔?,貧者不免于捃拾(捃,俱運切。)以輸縣官,其為不均大矣。然(一無“然”字。)非唯此而已,必將服役而奴使之,多與之田而取其半,或乃出其一而收其二三。主上思人之勞苦,(一無“之”字,“勞”作“勤”。)或減除其稅,則富者以戶獨免,而貧者以受役,卒輸其二三與半焉。是澤不下流,而人無所告訴,(一無所字。)其為不安亦大矣。夫如是,不一定經界、核名實,而姑重改作,其可理乎?
夫富室,貧之母也,誠不可破壞。然使其大幸而役于下,則又不可。兄云懼富人流為工商浮窳,(音庾。)蓋甚急而不均,則有此爾。若富者雖益賦,而其實輸當其十一,猶足安其堵,雖驅之不肯易也。檢之逾精,則下逾巧。誠如兄之言。管子亦不欲以民產為征,故有“殺畜伐木”之說。今若非市井之征,則舍其產而唯丁田之問,推以誠質,示以恩惠,嚴責吏以法,如所陳一社一村之制,遞以信相考,安有不得其實?不得其實,則一社一村之制(一無一社二字。)亦不可行矣。是故乘弊政必須一定制,而后兄之說乃得行焉。蒙之所見,及此而已。永州以僻隅,少知人事。兄之所代者誰耶?理歟,弊歟?理,則其說行矣;若其弊也,蒙之說其在可用之數乎?
因南人來,重曉之。其他皆善,愚不足以議,愿同夢得之云者。兄通《春秋》,取圣人大中之法以為理。饒之理,小也,不足費其慮。無所論刺,故獨舉均賦之事,以求往復而除其惑焉。不習吏職而強言之,宜為長者所笑弄。然不如是,則無以來至當之言,蓋明而教之,君子所以開后學也。
又聞兄之蒞政三日,舉韓宣英以代己。(永貞元年十一月,貶韓曄為饒州司馬,亦坐王叔文之黨也。曄,字宣英。)宣英達識多聞而習于事,宜當賢者類舉。今負罪屏棄,凡人不敢稱道其善,又況聞之于大君以二千石薦之哉!是乃希世拔俗,果于直道,斯古人之所難,而兄行之。宗元與宣英同罪,皆世所背馳者也,兄一舉而德皆及焉。祁大夫不見叔向。(《左傳》:襄二十一年,晉囚叔向。祁大夫以言諸公而免之,不見叔向而歸。叔向亦不告免焉而朝。)今而預知斯舉,下走之大過矣。(一本作“過大矣”。)書雖多,言不足導意,故止于此。不宣。宗元再拜。
○與崔饒州論石鐘乳書(饒,當作連。饒州諱簡,字子敬,公之姊夫。先刺連州,后移永,未上而卒于元和七年。公嘗為作《權厝志》。又有《祭簡文》,云“悍石是餌,元精以渝”,是簡卒以鐘乳敗也。此書多作于七年之前云。)
宗元白:前以所致石鐘乳非良,聞子敬所餌與此類,(“類”下,一有異字。)又聞子敬時憒悶動作,(憒,古對切。心亂也。)宜以為未得其粹美,而為粗礦慘悍所中,(礦,古猛切,銅鐵樸石也。慘,七感切。據此文言鐘乳粗礦慘悍。疑“慘”當作“燥”字。)懼傷子敬醇懿,仍習謬誤,故勤勤以云也。再獲書辭,辱征引地理證驗,多過數百言,以為土之所出乃良,無不可者。是將不然。夫言土之出者,固多良而少不可,不謂其咸無不可也。草木之生也依于土,然即其類也,而有居山之陰陽,或近水,或附石,其性移焉。又況鐘乳直產于石,石之精粗疏密,尋尺特異。而穴之上下,其土之薄厚,石之高下不可知,則其依而產者,固不一性。然由其精密而出者,則油然而清,炯然而輝,(炯,古茗切。光也。)其竅滑以夷,其肌廉以微。食之使人榮華溫柔,其氣宣流,生胃通腸,壽善康寧,心平意舒,其樂愉愉。由其粗疏而下者,則奔突結澀,乍大乍小,色如枯骨,或類死灰,淹不發,(,音悴。)叢齒積,(力對切。)重濁頑璞。食之使人偃蹇壅郁,泄火生風,戟喉癢肺,幽關不聰,心煩喜怒,肝舉氣剛,不能和平。故君子慎焉。取其色之美,而不必唯土之信,以求其至精,凡為此也。幸子敬餌之近不至于是,故可止御也。
必若土之出無不可者,則東南之竹箭,(《爾雅》:東南之美者,有會稽之竹箭焉。)雖旁岐揉曲,皆可以貫犀革;(貫,穿也。犀、革皆以為甲。)北山之木,雖離奇液瞞,(《漢書》:蟠木根柢,輪離奇。注:委曲盤戾也?!?a href='http://www.robinhoodcdfi.com/guoxue/zhuangzi/' target='_blank'>莊子》:以為門戶則液瞞。注:液,津也。瞞,謂脂出然也。奇,音羈。瞞,謨官切?;驈哪?,母奔切。)空中立枯者,皆可以梁百尺之觀,(古玩切。)航千仞之淵;冀之北土,馬之所生,(《左傳》:昭四年,晉大夫司馬侯之言。)凡其大耳短ㄕ,(音ㄕ,項也。)拘攣攣跌,(,足跌也,曲腳也。跌,差跌也。蜿,于遠切。跌,徒結切。)薄蹄而曳者,(《易》曰:坎于馬也,為薄蹄,為曳。)皆可以勝百鈞。(勝,舉也。三十斤曰鈞。)馳千里;雍之塊璞,(匹角切。)皆可以備砥礪;(《書》:黑水西河惟雍州。厥貢球琳瑯。注:球琳,玉名?,橓?,石而似珠。砥礪,即礪砥丹。注:砥,細于礪,皆磨石也?!队碡暋罚呵G州,礪砥丹。非雍州也。)徐之糞壤,皆可以封太社;(《書》:海岱及淮惟徐州。厥貢惟土五色。注:王者封五色土為社。建諸侯,則各割其方色土與之,使立社。)荊之茅,皆可以縮酒;(《禹貢》:荊及衡陽惟荊州。包匭菁茅。注:茅以縮酒。)九江之元龜,皆可以卜;(《禹貢》:荊州,九江納錫大龜。)泗濱之石,皆可以擊考,(《禹貢》:徐州,泗濱浮磬。)若是而不大謬者少矣。其在人也,則魯之晨飲其羊,(《家語》:魯之販羊有沈猶氏者,常朝飲其羊,以詐市人。及孔子為政,沈猶氏不敢朝飲其羊。)關轂而果輪者,(《禮記》:叔孫武叔朝,見輪人以其杖關轂而果輪者。關,穿也。果,回也。謂作輪之人,以扶病之杖,關穿車轂中,而回轉其輪。果,音禍。)皆可以為師儒;(孔子,魯人也,故言之。)盧之沽名者,皆可以為太醫;(《揚子》:扁鵲,盧人也,而醫多盧。)西子之里,惡而賓者,(賓,音賓。蹙也。按韻無此賓字,《玉篇》作裨巾切,恨張目也。眉蹙乃是顰字,音頻。當考。)皆可以當侯王;(《莊子》:西施病心而賓其里。其里之丑人見而美之,歸亦捧心而賓其里。其里之富人見之,閑門而不出;貧人見之,挈妻子而去之走。)山西之冒沒輕亻,(音讒。貪也。)沓貪而忍者,(《漢書》:秦、漢以來,山西出將山東出相。見《趙充國贊》。)皆可以鑿兇門。(《淮南子》:國有難,君召將,親授以鉞,鑿兇門而出。)制閫外;(《漢書》:馮唐曰:上古王者遣將,跪而推轂,曰:“閫以外將軍制之?!保┥綎|之稚樸鄙。(,語駭切。)力農桑,啖棗栗者,(山東有棗栗之饒。)皆可以謀謨于廟堂之上。若是則反倫悖道甚矣,何以異于是物哉?
是故《經》中言丹砂者,(《經》,謂《本草》云。)以類芙蓉而有光;(唐注《本草》云:光明砂,生石龕內,似芙蓉。破之如云母,光明照徹。在龕中石臺上。)言當歸者,以類馬尾蠶首;(《本草》有云:當歸有二種:細葉者名蠶頭當歸,大葉者名馬尾當歸。蠶頭者世不復用。)言人參者,以人形;(《本草》云:人參如人形者有神。)黃芩以腐腸;(陶隱居云:黃芩,圓者名子芩,破者名宿芩,其內皆爛,故曰腐腸。)附子八角;(陶隱居云:附子,以八月上旬采八角者良。)甘遂赤膚。(陶隱居云:甘遂出中山,赤皮者勝,白皮者下。)類不可悉數。若果土宜乃善,則云生某所,不當又云某者良也。又《經》注曰:始興為上,次乃廣、連。(《本草》云:鐘乳第一始興,其次廣、連、澧、朗、郴等州。)則不必服,正為始興也。(“則”下,一有“連”字。)今再三為言者,唯欲得其英精,以固子敬之壽,非以知藥石、角技能也。若以服餌,不必利己,姑務勝人而夸辯博,素不望此于子敬,其不然明矣,故畢其說。(簡始以文雅清秀見稱,后餌玉石,藥易且亂,故不承于初。自連移永,得罪貶州。元和七年正月二十六日卒。)宗元再拜。
○答周君巢餌藥久壽書(書月日而不年,然觀其書辭云“罪大擯棄”,蓋當在永州時作。)
奉二月九日書,所以撫教甚具,無以加焉。丈人用文雅,從知己,日以大府之政。(君巢時為幕府從事。)甚適。東西來者,皆曰:“海上多君子,周為倡焉?!保ㄒ蛔鳌笆住?。)敢再拜稱賀。
宗元以罪大擯廢,(擯,必刃切。)居小州,與囚徒為朋,行則若帶纟墨索,(《易》:系用徽纟墨?;?、纟墨,皆繩也。纟墨,音墨。一本作“徽纟墨”。)處則若關桎梏,彳亍而無所趨,(彳,丑亦切。亍,音觸?!墩f文》:步止也?!哆x》:彳亍中輟。)拳拘而不能肆,槁然若,(音蘗。伐木余也。)ㄨ然若璞。(ㄨ,徒回切。璞,塊也。普角切。)其形固若是,則其中者可得矣,然猶未嘗肯道鬼神等事。今丈人乃盛譽山澤之瞿者,(司馬相如以為列仙之儒居山澤間,形容甚瞿,非帝王之仙意,乃奏《大人賦》。瞿,權居切。瘠也。)以為壽且神,其道若與堯、舜、孔子似不相類焉,何哉?又曰:餌藥可以久壽,將分以見與,固小子之所不欲得也。(“子”,一作“人”。)嘗以君子之道,處焉則外愚而內益智,外訥而內益辯,外柔而內益剛;出焉則外內若一,而時動以取其宜當,而生人之性得以安,圣人之道得以光。獲是而中,雖不至老,其道壽矣。今夫山澤之瞿,于我無有焉。視世之亂若理,視人之害若利,視道之悖若義;我壽而生,彼夭而死,固無能動其肺肝焉。昧昧而趨,屯屯而居,(屯,音諄。一云屯當作忄屯,徒昆切?!冻o》:中悶瞀之忄屯忄屯。注:憂也。)浩然若有余,掘草烹石,(石,謂藥石。)以私其筋骨而日以益愚,他人莫利,己獨以愉。若是者愈千百年,滋所謂夭也,又何以為高明之圖哉?
宗元始者講道不篤,以蒙世顯利,動獲大﹃,用是奔竄禁錮,為世之所詬病。(詬,古候切。)凡所設施,皆以為戾,從而吠者成群。(《楚辭》:邑犬群吠,吠所怪也。)己不能明,而況人乎?然茍守先圣之道,由大中以出,雖萬受擯棄,不更乎其內。大都類往時京城西與丈人言者,愚不能改。亦欲丈人固往時所執,推而大之,不為方士所惑。仕雖未達,無忘生人之患,則圣人之道幸甚,其必有陳矣。不宣。宗元再拜。
○與李睦州論服氣書(愚溪作于元和之五年,吳武陵謫來永州,在元和之三年。今書云:愚溪之游間一日,武陵先作書。則此書當在五年后作。公又有《同武陵送李睦州詩序》,睦州,亦永之遷客也。)
二十六日,宗元再拜。前四五日,與邑中可與游者游愚溪,上池西小丘,坐柳下,酒行甚歡。坐者咸望兄不能俱。(元和二年,睦州為李所誣,斥南海上,更赦,量移永州。)以為兄由服氣以來,貌加老,而心少歡愉,不若前去年時。既言,皆沮然ツ睞。(ツ睞,斜視也。睞,目瞳子不正。ツ,莫見切。睞,落代切。)思有以已兄用斯術,而未得路。一無路字。間一日,濮陽吳武陵最輕健,先作書,道天地、日月、黃帝等,下及列仙、方士皆死狀。出千余字,頗甚快辯。伏睹兄貌笑口順而神不偕來,及食時,竊睨和糅燥濕,(糅,女救切。順也。)與啖飲多寡猶自若。是兄陽德其言,而陰黜其忠也。若古之強大諸侯然,負固怙力。(《周禮》:負固不服則侵之。負,恃也。固,險也。)敵至則諾,去則肆,是不可變之尤者也。攻之不得,則宜濟師,今吳子之師已遭諾而退矣。愚敢厲銳擐堅。(堅,謂堅甲。擐,音患。)鳴鐘鼓以進,決于城下,惟兄明聽之。
兄凡服氣之大不可者,吳子已悉陳矣。悉陳而不變者無他,以服氣書多美言,以為得恒久大利,則又安能棄吾美言大利,而從他人苦言哉?今愚甚吶,(與“訥”同。)不能多言。大凡服氣之可不死歟,不可歟?壽歟,夭歟?康寧歟,疾病歟?(“病”,一作“癘”。)若是者,愚皆不言。但以世之兩事己所經見者類之,以明兄所信書必無可用。愚幼時嘗嗜音,見有學操琴者,不能得碩師,(《莊子》:無碩師而能言。碩,大也。)而偶傳其譜,讀其聲,以布其爪指。蚤起則以逮夜,(,音交。讠堯,馨么切。)又增以脂燭,燭不足則諷而鼓諸席。如是十年,以為極工。出至大都邑,操于眾人之坐,則皆得大笑曰:“嘻,何清濁之亂,而疾舒之乖歟?”卒大慚而歸。及年已長,則嗜書,(“已”,一作“少”。)又見有學書者,亦不得碩師,獨得國故書,伏而攻之,(一無“國”字。作工)其勤若向之為琴者,而年又倍焉。出曰:“吾書之工,能為若是?!敝獣哂执笮υ唬骸笆切慰v而理逆?!弊錇樘煜聴?,又大慚而歸。是二者皆極工而反棄者,何哉?無所師而徒狀其文也。其所不可傳者,卒不能得,故雖窮日夜,弊歲紀,愈遠而不近也。今兄之所以為服氣者,果誰師耶?始者獨見兄傳得氣書于盧遵所,(遵,公之舅弟。)伏讀三兩日,遂用之;其次得氣訣于李計所,又參取而大施行焉。是書是訣,遵與計皆不能知,然則兄之所以學者無碩師矣,是與向之兩事者無毫末差矣。宋人有得遺契者,密數其齒曰:“吾富可待矣?!保ǔ觥?a href='http://www.robinhoodcdfi.com/guoxue/liezi/' target='_blank'>列子·說符篇》。注:遺,棄也。齒,謂刻處似齒。)兄之術,或者其類是歟?
兄之不信,今使號于天下曰:“孰為李睦州友者?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,不欲者右袒?!保ā稘h書》:周勃入北軍,令軍中曰:“為呂氏右袒,為劉氏左袒?!弊ⅲ禾?,脫衣袖而肉袒也。左右者,謂止偏脫其一耳。)則凡兄之友皆左袒矣;則又號曰:“執為李睦州客者?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,不欲者右袒?!眲t凡兄之客皆左袒矣;則又以是號于兄之宗族,皆左袒矣;(一本族下有則字。)號姻婭則左袒矣;(號下有于字,則下有皆字?!对姟罚含崿嵰鰦I?!稜栄拧吩疲盒鲋笧橐?,婦之父為婚,兩婿相謂為婭。)入而號之閨門之內子姓親昵,則子姓親昵皆左袒矣;下之號于臧獲仆妾,(《方言》:燕、齊之間罵奴曰臧,罵婢曰獲。)則臧獲仆妾皆左袒矣;出而號于素為將率胥吏者。(“率”,一作“卒”。)則將率胥吏皆左袒矣;則又之天下號曰:“孰為李睦州仇者,今欲已睦州氣術者左袒,不欲者右袒,則凡兄之仇者皆右袒矣。然則利害之源不可知也。(一無“不”字。)友者欲久存其道,客者欲久存其利,宗族姻婭欲久存其戚,閨門之內子姓親昵欲久存其恩,臧獲仆妾欲久存其生,將率胥吏欲久存其勢,仇欲速去其害。(文勢機軸,從《戰國策》鄒忌謂其妻妾與客,我孰與城北徐公美數語來。)兄之為是術,凡今天下欲兄久存者皆懼,而欲兄速去者獨喜。兄為而不已,則是背親而與仇。夫背親而與仇,不及中人者皆知其為大戾,而兄安焉,固小子之所懔懔也。(懔,音廩。)
兄其有意乎卓然自更,(平聲。)使仇者失望而栗,親者得欲而。則愚愿椎肥牛、擊大豕、群羊,以為兄餼;(許既切。)窮隴西之麥、殫江南之稻,以為兄壽。鹽東海之水以為咸,醯敖倉之粟以為酸,極五味之適,致五藏之安,心恬而志逸,貌美而身胖,(蒲潘切。)醉飽謳歌,愉懌欣歡,流聲譽于無窮,垂功烈而不刊,不亦旨哉?孰與去味以即淡,去樂以即愁,悴悴然膚日皺,(側救切。)肌日虛,守無所師之術,尊不可傳之書,悲所愛而慶所憎,徒曰我能堅壁拒境,以為強大,是豈所謂強而大也哉?無任疑懼之甚。謹再拜。(謹一作某。)

關鍵詞:書,柳宗元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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